香港的敵意建築

香港的敵意建築

為何城市空間故意設計到令人不舒服

撰文 City Unseen

如果說建築是一門專為人類設計空間的藝術,那麼敵意建築(又稱防禦建築或排斥設計)就是一種意在趕人走的城市設計策略。所謂敵意建築,就是透過改造公共空間,以阻止某些活動、限制某些行為或排斥某類人士。

 

針對無家者裝置 

一個很常見的例子,就是天橋底的空間放置巨石和混凝土釘,以阻止無家者在此露宿。

Anti-homeless concrete spikes and boulders under a flyover in Yau Ma Tei

油麻地一條天橋底下針對無家者而設的混凝土釘和巨石(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其他例子,包括將一排排「膠馬」綁成格子狀,以防無家者佔用天橋下的行人道,例如大角咀櫻桃街這一處:

Crowd control barriers tied together as a homeless deterrent on Cherry Street, Tai Kok Tsui 大角咀櫻桃街為阻嚇無家者而被綁在一起的「膠馬」

大角咀櫻桃街為阻嚇無家者而被綁在一起的「膠馬」(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公園長椅上的扶手也是另一種用來針對無家者的設計。雖然扶手有助長者站起來,但卻令人難以躺臥。

Divided benches make lying down difficult 有扶手分隔的長凳,令人難以躺臥

有扶手分隔的長凳,讓人難以躺臥(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不能坐的座位

敵意建築最明顯的例子往往是針對無家者,但他們並非唯一被排斥的對象。香港的龐大外籍家庭傭工群(2022 年的統計人數為 33.8 萬人),也是許多公共空間被設計成座位少又或者不舒適的原因之一,目的是阻止人們在此久留。政府部門有時也會因為接到投訴,指公眾地方出現飲酒或賭博等不良活動,而拆除街上的座椅。

公共空間設計者並未試着為所有使用者設想,或通過較溫和的方法來化解矛盾,往往只是為求減輕維修保養的負擔而嘗試阻人使用設施。例如,花槽表面往往被設計得窄、斜,又或過高,以防人們坐下。分隔開的單人座位也讓人難以有社交接觸,防止人們三五成群圍坐聊天。

Single seats discourage social interaction 阻礙社交接觸的單人座位

這幅2017年拍攝的圖片顯示,公園內設置的單人座位阻礙社交接觸,這些座位其後已被換為長椅。(圖片來源:黎文燕)

亦有一種被稱為「卡姆登長椅」的混凝土長椅,命名的緣由是它因為在倫敦卡姆登區(該區酒吧和夜總會林立)一帶很常見。其表面凹凸不平,讓人無法舒服地躺下或久坐,同時也藉此阻礙滑板愛好者使用。香港一些屬私人管理的公共空間也有類似長凳。私人物業發展商尤其擔心某些類型的使用者會嚇走高收入顧客和置業人士等較理想的客戶群,從而導致物業價格下跌。

Camden bench in London (Left) and a similar bench in Sham Shui Po 位於倫敦的卡姆登長凳與深水埗類似的長凳

左:位於倫敦的卡姆登長凳 (圖片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右:位於深水埗的類似長凳,凳面上的訊息牌令可坐空間進一步縮減 (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當然也有例外——有些座椅特意設計成可靠背休息和放鬆。不過,細心留意一下它們所處的位置就知道當中緣故。敵意建築較常見於低收入社區和環境狀況較差的地區;而舒適的座椅,往往可見於高檔購物區和繁華的旅遊景點附近,例如尖沙咀星光大道和九龍塘又一城外的公園。這類地點令相關公共空間管理者較有信心可以吸引更多理想用家,空間也有較多保養資源,從中暗示這個場所有更嚴格的監管和管理,這對無家者和其他不想被密切留意的人起到了威懾作用。此外,還有一些沒那麼明顯的阻嚇手段,例如在午餐時段澆灌草坪以防止人們坐在草地上,又或在周日關閉座位區作清潔,以防止外傭進入。

Reclining bench at Cornwall Street Park outside Festival walk. Seat designed for leaning back on the Tsim Sha Tsui waterfront. 又一城外歌和老街公園的斜躺椅。尖沙咀海傍的可靠背座位

左:又一城外歌和老街公園的斜躺椅,這些躺椅是藝術推廣辦事處因為2012年一個活化公共空間項目而裝設的(圖片來源:黎文燕) 右:尖沙咀海傍,由私人物業管理的星光大道所提供的可靠背座位(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設計的局限

敵意建築試圖用設計來掩蓋潛藏的社會問題,讓無家可歸和社會不公等問題遠離公眾視線。但即便目的明確,也有其局限。如果到處充滿敵意,那人們可以在什麼地方落腳?我們不難發現,在那些被設計成難以安坐的地方,卻總會有人坐下來。不幸的是,選擇不多或已習慣惡劣環境的人,更傾向逆來順受,忍受不舒適的空間,想方設法地去運用這些資源。

Two elderly women perch on the narrow, sloped edge of a flower bed 兩名婆婆倚坐在又窄又斜的花槽邊

兩名婆婆倚坐在又窄又斜的花槽邊,以便與坐在旁邊長椅上的兩名男子交談(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A man sleeps on a bench in spite of armrests designed to prevent lying down, and a man uses a fence around a flower bed as a back rest. 一名睡在有扶手長椅上的男子。一名把花槽的圍欄當作靠背的男子

左:雖然長椅上設有阻礙躺下的扶手,但一名男子仍睡在長椅上 右: 一名男子把花槽的圍欄當作靠背

Elderly men gathered just outside a park entrance to play card games 牌友們聚集在一個公園的入口處

牌友們聚集在一個公園的入口處,因為在這裡沒那麼容易因為聚賭而被驅趕。他們在粗糙的石牆上鋪上報紙和紙板,以減少不適感(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另一個例子是旺角行人天橋下一處設計來阻嚇無家者的柱躉,卻反而成為附近街頭小吃攤檔顧客的臨時座位。每逢周日,外傭聚集,這裡更尤其擠擁。一個以趕人為設計目的的基礎設施,卻無意中為人們提供了聚集場所。

Anti-homeless bollards are used as seating by street food stand patrons.

街頭小吃攤檔的顧客把針對無家者的柱躉用作座位(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設計師意圖透過設計來限制某類行為,有時卻因人們意想不到的行事方法而失敗。例如,食物環境衛生署在 2016 年推出了投入口較小的垃圾桶,以防止人們把大袋的家居垃圾丟進去,結果卻導致垃圾被堆放到垃圾桶外的行人道上。

Rubbish bin with a small opening 投入口細小的垃圾桶

投入口細小的垃圾桶(圖片來源:黎文燕)

建築為誰服務?

建築要同時服務許多持分群體向來是一項棘手任務。敵對建築將業主和公共空間管理者的利益置於使用者的需求之上,甚至把某些使用者(即富裕消費者)的需求置於邊緣群體的需求之上。有沒有可能設計出一座能兼容所有人的城市呢?有人認為,某些敵對建築有其存在之必要,因為不同的公共空間使用者之間有相互抵觸的需求。例如,滑板愛好者就與長者的需求互相衝突。然而,值得一問的是,為了讓城市表面上看起來更整潔,而讓大家多添一點不便,值得嗎?

 

更多相關文章:

Kyle Lam, “In Pictures: Hong Kong’s hostile architecture designed to keep homelessness off the streets”, Hong Kong Free Press, 21 October 2023.

 《公共設施設計如何影響日常生活? 還無家者一個家》 (2018年8月24日),香港01。

Designing Buildings: The Construction Wiki, “Hostile Architecture,” 2 November 2022.

The Neighbourhood Design Centre, “Understanding Hostile Architecture: The Cause and Effect of Restricting Public Space”, 2 October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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