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綠洲的隱秘生活

都市綠洲的隱秘生活

主教山的浮生半日

撰文 City Unseen

石硤尾與太子之間夾著一座小山丘,名窩仔山,又稱主教山。直至2020年末,政府在此進行清拆工程,卻意外讓一座歷史悠久的配水庫重見天日之前,這只是市區中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山。在未有媒體關注和導賞團的出現以前,此地多年來一直像一個非正式的社區中心,是附近街坊居民的消閒去處。

2022至2023年期間,本地非牟利機構Parks and Trails進行了一項有關人口稠密地區附近的後山小徑的研究。這些小徑通常坐落於郊野公園範圍之外的政府空置土地上,所以管理和保養也不算統一和全面,當地居民也會按照自己的需求,使用及改造這些空間。Parks and Trails於2022年7月至8月,以及2022年12月至2023年2月期間,在包括主教山在內的後山小徑安裝紅外線人流感應器,收集多天的數據。經統計後發現,平均每條後山小徑的平日訪客數量為每天大約400–500名訪客,週末則為每天大約700–800名訪客,有些小徑的最高紀錄更錄得1800名訪客。

主教山屬於較典型的後山小徑,每天平均約有500-600名訪客。然而,有別於其他後山小徑,主教山並非坐落在市區和郊野公園之間的緩衝地帶,而是被多個市區發展項目包圍。僅僅15分鐘的步行範圍內,就有約32.4萬居住人口。由於這條山徑並不是週末行山客會行經的路線,所以比較平日與週末、冬天與夏天的數據來看,訪客量的波動不算大。主教山可以說是一個被頻繁使用的都市綠洲,不僅建立起聯繫緊密的社群,更具有可觀數量與密度的自製設施,包括乒乓球檯與社壇。

為了補充這些數據,香港建解的團隊在2024年3月的兩個平日到訪主教山,觀察此處的日常景象以採集素材。第一天的觀察時間為早上6時至中午11時,第二天則是中午11時至下午6時,團隊持續在主教山的山徑遊走觀察,拼湊出以下這幅不太科學,但卻是主教山生活日常的浮世繪。

主教山人流感應器的安裝地點(2022-2023)與主要活動範圍。

早上6時至9時

凌晨4時不久後,感應器捕捉到當天第一次有人到訪的跡象。起初每小時只有不多於5至10人,但從早上7時開始,可見人流開始穩定增加。最早到達主教山的人已經開始離開,但有更多人陸續上山。到了早上8時至9時期間,每小時的訪客數量已達至100人。

四個感應器中最繁忙的一個,位於巴域街面向石硤尾邨的山徑入口附近,捕捉到總人流量的七成;第二繁忙的感應器位於山丘的另一邊,座落在面向大坑東遊樂場的山徑入口,則偵測到總人流量的兩成。

我們到訪那天的清晨6時,天仍未光,就已經有幾名晨運客出現。大坑東的山徑入口附近,有一個非正式的健身園地,設施包括幾張乒乓球檯,以及用鋼管和零件自製的健身設備。此處當天的第一名訪客是一位年長的男士,他坐在其中一台健身設備上。不久後,一位女士到場。

「早晨王生」她打招呼道,「得你一個呀?(只有你自己一人嗎?) 」

他回覆:「咁早呀你(你來得這麼早呀)。」

「咁上下啦,琴日落雨我無黎呀(差不多吧,昨天下雨,我沒有來)。」

 

這裡的常客們似乎都彼此認識。每當有人進入這個活動空間,在場的人都會和他打招呼。

到目前為止,一切還相對安靜。不過健身園對面的社壇已經點起香燭,有六個街坊已經佔據了山頂旁的乒乓球檯。其中兩個街坊更在球檯上方掛起了LED燈照明。隨著太陽升起,他們解下並收起LED燈。整個主教山分佈著至少25張乒乓球檯,其中約一半數量聚集在山腳附近的平地,但也有以三兩張為一組的球檯被搬到山上,四周圍起綠色網以防止乒乓球滾下山。

Ping pong players on Bishop Hill. 主教山上的打乒乓球的街坊

主教山上的打乒乓球的街坊。攝影:Joshua Wolper

早上7時,巴域街入口附近的DIY健身園開始變得繁忙。小小的空間內聚集了14個人——有些踏著健身單車,有些用滑輪器具拉伸肩膊,有人冥想,也有人打乒乓球。最受歡迎的是按摩器材,人們在這些突起的滾輪上按摩肩背和四肢。其中一位將腿遞到金屬槓上拉筋的女士表示,過去10-20年間,她每天都會來這裡鍛鍊。即使在盛夏,街坊們也會如常報到,頂多是提早出現以避開天氣炎熱的時間。這一點也與感應器採集的數據吻合。

Left: A woman using a DIY massage machine. Right: Playground equipment made with recycled bicycle chains. 左:一位女士正在使用DIY按摩器材。右:以舊單車鏈做成的健身器具。

左:一位女士正在使用DIY按摩器材。右:以舊單車鏈做成的健身器具。攝影:Joshua Wolper。

早上9時至中午12時

早上9時是高峰時間。冬天時,感應器偵測到每小時穩定維持約有100人出現,一直持續到下午稍早的時間。而到了夏天,早上9時至10時之間,每小時的訪客達到180人,然後人數迅速下降。上午中段也是打乒乓球的高峰期。至早上9時,我們計算到,不同地點加起來約由16名打乒乓球的街坊出現,急促的擊球聲此起彼落。這些街坊一直逗留到午餐時間。

一如許多後山小徑,主教山有多處山邊社壇。這些社壇的出現,往往是因為人們不忍將各式神像棄置,於是安置在山邊而成。在義工管理員的打理下,這裡久而久之聚集了五花八門的神明——佛祖和觀音的各種形象化身、關公、黃大仙、壽星公和濟公等,偶爾還會出現招財貓或者大象。

A collection of Guanyin statues at one of Bishop Hill’s smaller shrines. 主教山上小社壇中的一系列觀音像

主教山上小社壇中的一系列觀音像。攝影:Joshua Wolper。

早上9時剛過,蘇生正在為主教山上最大型壯觀的社壇外的植物澆水。這處有兩尊金身佛像、放滿神像的社壇、一個金魚池和一個烏龜池。蘇生在主教山的街坊常客心目中,是有如村長般的存在。這裡大部分的健身器材都是由他自發設置和打理。2003年,他從SARS康復,並將重獲健康歸功於每天到訪主教山。蘇生從這時開始為鄰近居民建造這個休憩空間。自此之後,他聚集了越來越多的義工參與其中。新冠疫情期間,他招攬因疫情停工的建築工人,並籌得二十萬捐款,用採購修建社壇的建築材料。他寄望政府將古蹟配水庫變成觀光景點的同時,不會波及他的心血結晶。蘇生認為,對於像他一樣的退休人士而言,營造這個休憩園地也是回饋社會的途徑之一。要用盡全力去到最後一刻。」他說道:「如果唔係,就係等死架咋(不然的話,就是等死而已)。蘇生說話之際,恰好有幾人經過,他們到此上香或向神像鞠躬,一名義工亦拿起掃把,清掃社壇四周。

左:社壇前的蘇生。右:一名婦人正在社壇參拜。攝影:Joshua Wolper

早上10時,一行20-30人從巴域街處登上樓梯,這是由水務署組織,每日三場的舊配水庫導賞團中的第一團。

山頂附近的一處大型空地上,人們用防水布和竹竿搭起了一個供人打麻雀的竹棚。我們首次經過時,尚未有任何街坊到場。至10時半,我們第二次經過的時候,街坊們已經開了兩台麻雀。附近有幾隻流浪狗四處遊蕩,不過似乎沒有任何人覺得滋擾。

 

中午12時至下午3時

午飯後,主教山的活動沉寂了一段時間。冬天的時候,感應器偵測到下午1時至3時左右,每小時的人流量從原本的100人下降至約70人。而在夏天,這段時間的每小時人流量更下降至35人。

下午較早的時間段大概是維修打理設施的時候。其中一處社壇內,一位婦人向其同伴抱怨又要清空香爐。再往山上走,一位男士正在用塑膠澆水壺澆灌花圃。一位頗為年長的伯伯柱著枴杖,正在將一些水泥粉末裝進塑料袋中,不知有何用途。而在金身佛像這處,蘇生的其中一位義工正在清潔魚池。

A flower bed built and maintained by Bishop Hill community members 一座由主教山社區街坊自發修建和打理的花圃

一處由主教山社區街坊自發修建和打理的花圃。攝影: Joshua Wolper

到了下午2時,仍有幾人在靠近山徑入口的DIY健身園鍛煉身體,但大部分的乒乓球檯都是閒置狀態,只有幾位街坊在打球,不過他們的球技未及早上的街坊高超。在山徑的更高處,有好幾個人正在拉筋、散步。突然之間,傳來了像是兩塊木板猛烈相撞的聲響。原來是有人在練功夫——這位街坊在一處僻靜無人的空地上,揮動著近五呎長的九節鞭。這項練習在公共公園內是絕對不會被允許的。而即使在此處,也有人對此有所不滿——兩名較年長的婦人經過他時,一臉不悅地皺緊眉頭。

一行三個年輕人來到山頂舊配水庫的閘門前。遺憾的是,他們很快發現,在沒有報名導賞團的的情況下,並不能進入這個範圍,只好明天再來。幾分鐘後,另外五個做了充分準備的人很快就成功進入。 

Inside the historic Bishop Hill service reservoir 主教山內的配水庫

配水庫內的景象。DIY健身園的器材原本是放置在配水庫頂上,但水務署認為這會造成結構安全的隱憂,所以後來被遷走。雖然2020年的時候,正是因為主教山街坊常客及時發現,才令配水庫免於被拆除的命運,但他們也對因配水庫重見天日而即將到來的變化感到擔憂。圖片來源:香港建解

下午3時至傍晚6時

下午時分,主教山的活動再次增加。下午3點到4點之間,感應器偵測到冬季的平均訪客數量約為90人,夏季則約有130人。

另一批打乒乓球的街坊出現,他們集中在山腳較多球檯的範圍。才剛過4時,打麻雀的街坊已在收拾行裝,放回桌椅。下午4時30分,正值學校放學的時間,巴域街旁的健身園被小孩子們佔據。他們從每個長者街坊身邊跑過,又盪鞦韆,又爬上雙槓。其中一個小孩捉著肩背拉伸滑輪的其中一端,另一端是位滿臉笑容的老人家,一次次地拉動滑輪將小孩舉到半空。我好似個彈弓咁彈上彈落呀(我好像彈簧一樣上彈下彈呀)!小孩興奮地向他的母親叫著。

The “Path of Togetherness”, a brick stairway built and maintained by Mr. So’s volunteers. 「同心徑」——由蘇先生的義工們修建和打理的磚砌樓梯

「同心徑」——由蘇先生的義工們修建和打理的磚砌樓梯。攝影:Joshua Wolper

主教山的活動隨著太陽西下而平靜下來。下午4時至5時之間,感應器錄得60位訪客到訪;到了下午5時至6時,則只有40人;再過一小時,6時至7時的時候,僅錄得12人。由於夏天日落的時間較晚,至晚上8時,感應器持續偵測到活動。不過,即使仍有少數人在下午5或6時到達,大部分街坊都已陸續離開。

入黑之後的主教山是安靜的。雖然感應器持續捕捉到一兩個人在晚上到來,但大部分時候山上都只剩下流浪狗們。然後,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人們又回來開始新的一天了。

The pedestrian count figures from all four sensors on Bishop Hill during the winter 2022-23 study periods. 2022-2023年冬季研究期間,主教山上的人流感應器所獲得平日每小時人流的平均值的總和的數據
The pedestrian count figures from all four sensors on Bishop Hill during the summer 2022 study period. 2022年夏季研究期間,主教山上的人流感應器所獲得平日每小時人流的平均值的總和的數據

上圖的人流統計是2022年夏季和2022-2023年冬季研究期間,主教山上所有四個感應器在平日每小時人流的平均值的總和。

參考資料與備註:

承蒙 Parks and Trails允許香港建解取得並使用「屋企後山研究計劃」之原始數據。如欲查閱Parks and Trails的完整計畫報告,請查看:

Carine Lai and Yeung Ha Chi, Backyard Trails Pilot Project Part 1: Exploring the Urban Fringe, Parks and Trails, April 2023.

Carine Lai and Yeung Ha Chi, Backyard Trails Pilot Project Part 2: Counting Trail Users, Parks and Trails, July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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